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魚塭、小溪、媽祖廟,是我童年記憶裡時常出現的畫面,我在一個靠海的小小社區出生、長大;寬廣無比的廟宇和廟前廣場是我的遊樂園,我時常在這裡與玩伴追逐玩耍,潺潺的小溪有個伴我成長的偉大故事,小小社區的每個角落都有我玩耍的足跡,即使成年後離家讀書,結婚生子,童年記憶裡的點點滴滴,永遠是最難忘的回憶。

兒時的我,總是騎著腳踏車到處逛,固定的路線便是從家裡出發,經過有時會竄出蛇的野草堆、接著經過我常去幫忙買東西的雜貨店、然後通過社區裡唯一的菜市場、最後寬大的馬路盡頭就是媽祖廟。

走進廟裡,先看見一座百年歷史的石碑,據說是多年前在溪底找到的古物,總能聽到長輩們說著史書上的那一段,是多年前鄭成功來到這裡,誠心祈禱媽祖助他收復失土,於是小溪漲潮,鄭成功船隊得以進入並登陸,趕走荷蘭人,開啟台灣歷史新一頁。「1661年 ,鄭成功在此登陸台灣」,看著石碑旁的解說文字,耳邊總是好像還能聽到當時震耳欲隆的鼓聲,鄭成功領著船隊攻入,殺他個片甲不留!

「殺、殺、殺」我忍不住跟著吶喊個幾聲。

再往裡頭走,有個角落存放各種勸世的經書,兒時因家境不甚寬裕,無法時常購入課外讀物,於是這裡成了我的小小圖書館;猶記得某本書上畫著十八層地獄的模樣,告誡為惡的人死後會受到的各種懲罰,我看著油鍋裡炸得那面目猙獰的人,開始回想著自己是否有行為不當的地方,於是想起早上對父親無禮,我也擔心自己死後也下地獄受罰,回家後立刻向父親賠不是,心想應該就可將罪過一筆勾銷。

於是為善的念頭在心裡悄悄紮根。

廟裡的各種雕樑畫棟,是我可以免費參觀的大型美術展,看著師傅鬼斧神工的雕刻、神來之筆的描繪,潛移默化中,藝術美感的種子也嫣然落在心田 。
於是路邊蓋房子的沙堆成了我的畫布,乾燥的沙子是淺色,灑上少許的水變深色,灌入大把的水變泥巴,細細的沙子是基底,粗粗的沙子是點綴,於是我拿著拾來的樹枝當畫筆,描繪出心底的一幅幅精彩畫面。

在那個沒有課後輔導、沒有補習班的歲月,媽祖廟裡的一切成了我知識的來源。

走到廟旁,有活動中心,那是村民的聚會場地,每年夏天舉辦著臨近幼兒園的畢業典禮,進香團來訪的日子裡,會有香噴噴的流水席,填飽香客的肚子,而長年舉辦的則是歌唱聯誼會,男女老少,輪流上台高歌一曲,母親也會帶著我一起參與;母親有個歌唱本,裡頭有一首首的曲名與歌詞,母親在家忙完家務後,會拿起看著歌詞哼哼唱唱,她會唱的歌很多:南都夜曲、關子嶺之戀、白色戀情、綠島小夜曲…等等;母親的聲線細緻、嗓音嘹亮,這歌唱活動是她遠嫁她鄉、相夫教子之餘的唯一娛樂。

「這綠島像一隻船,在月夜裡搖啊搖」,歌唱聯誼會結束後,母親騎著腳踏車載我回家,坐在後座的我總是聽著母親一路哼哼唱唱,母女倆人乘著旋律一路回家。

媽祖廟前有一條溪,溪水清澈見底,小魚小蝦大牡蠣,我時常沿著溪邊一路踩著腳踏車,一直騎到出海口,沁涼的海風就像是剛從冰箱拿出的冰毛巾,為我擦去滿頭汗水,停好腳踏車走下去水邊,看見各種漂流木,他們從各地乘著海水,齊聚一堂一起欣賞出海口的美麗夕陽。

這出海口有個美麗的名字:「府城天險」

溪旁有姨婆的螃蟹池,我們一票孩子是姨婆最理想的收成好助手,每次坐在竹筏上,我總擔心竹筏萬一翻了,那看不出深淺的池子恐怕會吞噬了我,但有次調皮的弟弟還真讓竹筏翻覆,我帶著恐懼閉著氣掉入池裡,才發現鼻子還沒進水,池高只到腳踝,倒是那池底的螃蟹將大大的敖高高舉起,像是團結一致的武士,不停對抗我這龐然大物,努力將我驅之於別院。

不遠處是爺爺的魚塭,平時我們會到魚塭幫忙撈水面綠色水藻,總是不怕髒的把魚塭當成游泳池,俐落的將水藻集中到岸邊,而每到養殖魚兒們收成的季節,魚塭旁會放置著一個又一個黑色的大網籃,籃子裡立著排列整齊的虱目魚,尖尖的銀色魚頭方向一致,就像即將萬箭齊發的彈頭,咻咻咻的射入天際,擊破一朵朵貧窮的烏雲,然後落下閃亮亮的金幣,一枚一枚,正好讓母親給我們兄弟姐妹繳學費。

母親的廚藝也是極佳的,收成後的虱目魚,從腹部切開,清空五臟六腑後,魚腸子加上豆瓣醬油及蔥段,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佳肴,一次夾起總咬不斷,鹹鹹辣辣的滋味順著長長的魚腸子,滑進我肚裡。

被掏空後的魚兒也是珍寶,母親總會將他們抹上厚厚鹽巴,接著在家門口撐起大竹竿,將魚片一一掛上,一片片裹好厚鹽巴的魚片就像被細細裝點後的舞者,在南部的大太陽下,對著路邊來來回回的人車綻放他們的舞姿,偶爾從下面經過,會落下一顆顆熱舞之後的汗珠,原來是小蛆蛆兒也貪圖這魚片的香氣。

  普渡的日子是一大盛事,家裡開始出現一個個紅色臉盆,母親將臉盆一個個排好,家裡就像綻放一朵朵的大紅花,接著將各式祭品一一擺入,就像是停上一隻隻的蝴蝶,專注的抓住自己選取好的那份香甜,最後母親再一一插上三角旗幟,於是我內心也跟著搖旗吶喊,走啊走啊!我們準備出發。

父親拉來一台大推車,小孩們輪番接力,將一朵朵大紅花擺好擺正擺上車,然後再一前一後拉到廟門口,廟門口已經搭好高高大大的遮陽蓬,就像一個超大溫室,於是我們找到自己家裡的那張桌子,就像是屬於我們的一畝田,再一一種下美麗的花朵,種植的截止時間是天黑後,此時母親會給我們香枝,香枝燒完幾枝後就可以收成。

然後我再跑去即將開演的布袋戲台前,看到人偶們已一字排開迎賓,意味著好戲即將開演,於是我連忙將外套張成一面傘,迎接台上落下一陣一陣的糖果雨,然後將糖果塞個滿懷,接著跳上腳踏車,像是準備過冬的螞蟻,準備施展勤奮,將糧食帶回巢內。

廟旁有許多的日式建築物,是我的小天地,屋子旁高高的蘆葦草,隨風搖啊搖,一整片的就像軟綿綿的天使蛋糕,我騎著腳踏車穿梭其中,讓眼睛也能嘗到些許香甜,看著金色陽光灑在蘆葦上,幫白色蘆葦灑上金粉。於是那光景和著糖果甜甜滋味、深深印在我心田。

  某年農曆過年,廟裡開始年年舉辦媽祖文化季,那是寧靜的濱海小村落開始熱鬧的時候,平時諾大的馬路及廟前廣場,此時開始開進一部部汽車,我坐在家門口,數著、數著,從車上下來的人,穿著打扮與我不同,他們通常會多上更多色彩,就像他們帶進小村落裡的鈔票,花花綠綠的。

於是我從送神日開始期待 ,夜深了忙著要打點拜拜祭品的母親要我快去睡,我內心卻是期待即將開始一連串的年節活動,等待深夜裡那第一次的鞭炮聲,蹦蹦蹦 !開啟序幕。

從年初一開始,廟前舉辦著各式各樣文化活動,廣場蓋起高大的舞台,台上舉行古禮祭典,穿插著古色古香的舞蹈表演,大學舞蹈系大姐姐,將各種媽祖故事用舞動的肢體,伴隨悠然的音樂聲,在廣大香客面前呈現。

那舉手投足的美感與翩然,在我心裡輕舞好多年。

就這樣、廟口一直熱鬧到年初四;又是另一個重頭戲:大年初四迎神日,廟裡舉辦迎喜神大典,在古禮祭典結束後,開始在社區裡綵街,村裡男女老幼齊上陣,大家穿上各式各樣的古裝,整齊的隊伍在小村落裡繞行,家家戶戶門口設好香案,準備迎接綵街隊伍;父親也是隊伍的其中之一成員,我和弟弟妹妹,總是興奮的站在門口,引領期盼,直到聽見鑼鼓聲,就興奮大喊:來了來了!於是隊伍經過家門,跟著母親一起誠心上香,然後看著隨著隊伍遠離的父親背影,與有榮焉的感覺油然而升。

年復一年,文化季活動越來越盛大,送神迎神活動一次又一次的在遊客面前上演,只是但漸漸長大的我,再也不能時常在廟前玩耍,或是騎著腳踏車到處逛,因為學校總有念不完的書,做不完的功課,以及大大小小的補習,偶爾從教室裡向西的那片窗戶看見夕陽,想像著坐在小溪邊看著同一片餘暉,直到太陽下山後,再繼續晚自習時間。

高中畢業,即將報考外地的學校,信仰虔誠的母親帶著我到媽祖面前,要我祈求媽祖保佑我考上理想學校,於是我跪著,嘴裡喃喃地,開始說著我是誰以及我的祈願,眼角瞥見兒時見到的雕樑畫棟,心裡想到的卻是對應的英文單字是什麼?似乎,小時候看到的一切,已經褪去童趣幻想的外衣,當時騎著腳踏車閒晃的小女孩不知道去了哪裡,我背上肩上腦海裡,只覺得有大石頭壓著,重重的將我壓在殿前的軟墊上,我只能希望所有的煩悶,能隨著地心引力傳導至膝蓋,再讓軟墊吸個精光。

後來啊,那一天,紅色的紙上寫著我的名字,父親開心的在媽祖廟前燒金還願,我收拾著東西,即將遠行的心情卻讓回憶傾巢而出,我看到童年的自己幫忙打包,然後告訴我:「東西收拾好了,但我就不跟妳走了,我想繼續騎著腳踏車兜風,妳想起我時,再記得回來看看我。」

  我走出家門後,又來到溪邊,看著已經淤積的溪水,再也想像不出當時鄭成功該如何登陸,姨婆的螃蟹池不再養殖,爺爺的魚塭少孩子們的嘻笑聲,因此也沉默多年。

夕陽西下,金色的陽光照在溪面,溪水靜靜的流著,默默的流進我心裡面,回憶就像小細沙 ,隨著潺潺的溪水,在心裡沉積出另一片新生地,成長過程點點滴滴在心裡堆疊,成了心裡最堅不可破的護城牆,守護著住在心裡的童年時光。

於是我邀請兒時的我入住,在這小小天地裡,繼續悠然自得每一天,不論過了多少年,那些廟前與溪邊的童年時光,永遠地住在心裡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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